愚册

瞎瘠薄乱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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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纵马疾驰,却又在终点前一步停滞。雨这样大,却没有让她的思绪清楚一分。她向来骄傲于这一世出身,也明白自己该承担的责任。只是这出身,已经成为了束缚他的绳索。


本朝依旧例,驸马从三品,不得有实权。长公主之乱,起源便是驸马参政。故而大胤立国时,便狠狠削弱了驸马实权。若公主未下嫁之前,驸马能参政议事,迎娶公主之后,要削官降爵,从头来过。


她倒是能去找皇帝赐婚,只消她说一句喜欢,便没有不可以的事。更别提郁凉眼下不过是个小小编修,还够不上品级违抗圣旨。


但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结。她若是去了大正宫,就相当于断绝郁凉仕途,从今以后封侯拜相与他无关。


可,郁凉有大抱负。他眼里总是发着光,想好好施展拳脚。


她怎么忍心为儿女私情断绝他心中所想。


即使以后他有机缘封侯拜相,也会被人诟病说是借她的光。




姜越止步于安平坊前,马儿嘶鸣着要避雨,被她牢牢控住,上前不得。


远远的,好像有两个人影,共撑一把油纸伞,相携而来。只是这雨下得太大,看不真切。等稍稍近了些,她才看清其中一人身着青色长衫,边角还绣着雅致竹纹。


那是姜越送他的生辰礼。她亲手挑的绸缎,又央了绣坊巧手的麽麽许久才出的花样。当时她装作是满不在乎地送出去,又托辞是路边的锦绣庄随手买的,才让郁凉放下心好好收着。


那每一片竹纹,她都熟悉至极。




姜越从不曾这样害怕。竹纸伞低低的垂着,遮挡着那二人的面容。她害怕伞一抬,露出是郁凉和别的女人的样貌。仿佛这些年的过往对郁凉而言只是朋友间寻常不过的交往,这些年她的关照对他而言是不必要的负担,这些年都只不过是她痴心妄想。


坊间流言刚起时,郁凉便躲着她,说什么都不再同她私下会面。她当时坦坦荡荡,想见他边径直去堵国子监的门,现下却连见他一面都要绞尽脑汁编出不像样的理由。




那么她今日出现在这里,又有什么理由呢。


姜越这样想着,心便更加的难过,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,几乎要溺毙在这暴雨中。所幸她傻了,马却没有傻,趁她放送了缰绳,撒开蹄子就是一阵狂奔。


 




淮南王府


姜越半夜里便发起高烧,第二日颜齐和姜明来看她时,她已经昏昏沉沉不省人事。颜齐又气又急,忙差人将消息送入宫,又亲自端了汤药来,逼着姜越喝下去。


姜越不听话,不肯喝药。颜齐气急,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,姜越半点不进。偏生她又难受得紧,烧得晕晕乎乎,只记得不愿意喝药,让人看了又心疼又生气。整间屋子鸡飞狗跳。姜明对这个妹妹向来没啥好耐心,他一看姜越这样子,就知道她又犯了矫情病。他不管许多,命人捏住她两颊,生生灌下去。姜明冷笑:“再吐出来我就继续灌,灌到你喝下去为止。”


姜越委屈得要死,憋憋屈屈喝完药,便倒在床上不肯起来。


“我都这么难受了,你还这样对我!”


姜明没理她,自顾自道:“晚间御医会过来,你好生待着,别出岔子。”


“你再乱来,我就告诉父皇,再不让你出宫。”


半响没见姜越回话,姜明眉头一皱,刚要发作。颜齐瞪他一眼,他便立马收声不说话,好容易将姜越从被子里刨出来,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。


“许是药效发作了。”颜齐给她捋好被子,叹了口气,“这是造了什么孽呢?要让我摊上这么个小姑子。”


姜明撇了撇嘴,道:“可真是小祖宗,昨儿这样大的雨,还不安分。”他似乎很是不满,又在离开前,轻轻地带上门。




晚间御医来看,说姜越是风邪入体,看着难过,实际不是什么大事,又开了几幅汤药,要姜越按时服用。姜明看了药方,又多问了一句能不能加些蜂蜜甘草之类。御医笑道,“王爷想得周到。只是皇上早有吩咐,若是公主生病,用药以苦为佳,甘草之类更是不能加。”


姜明失笑,又转过去,看着颜齐,“要不我们也把她的蜜饯全收了,也让她长长记性?”


“还是别了,回头她闹起来,你可有的头疼。”




吃过晚饭,二人又看着姜越喝了药,便慢慢散步回房间。颜齐走得慢,落在姜明后面,轻声道:“朝阳许是心里有事,才这般不痛快。”


“有父皇和长兄护着,她能有什么事?”姜明拉过颜齐的手,只漫不经心道:“她不去欺负别人,我们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
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”颜齐蹙眉,“这是朝阳昨日实在反常,我便着人去问了问。”


“说是她早上给母亲问安回来后,就不对劲了。整个人恍恍惚惚,也没什么精神。下午就牵了马出宫了。”




“小药说昨日问安恰逢外命妇进宫,朝阳出来的时候碰上威武侯夫人,朝阳与她叙了会话,就没别的了。”


姜明道:“这也不稀奇,姜越与威武侯世子多有来往,碰上他母亲,难免要叙叙旧。”


颜齐道:“侯夫人进宫,是为了世子婚事。”


姜明漫不经心:“他家世子今年也二十有二,也确实到了婚配的年龄。是定了哪家贵女?婚期几何?”


颜齐无言,只得轻声解释:“世子婚配不稀奇。只是姜越听完便魂不守舍,又雨中纵i马,这便稀奇了。”她见姜明还是一脸茫然,只得继续解释,“姜越与世子向来交好,我原以为不过是兴趣相投罢了,现在看来,姜越怕是对他动了心。”




姜明沉默良久,面上神情几度变换,才道:“她若是想,跟父皇说一声就是,哪有不成全她的道理。”


他神色淡漠,只觉得自己妹妹想要的,没有什么不可以。至于别人的前程未来,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。颜齐眉头一皱,只当他不明白其中利害,耐着性子道:“本朝惯例,驸马不参政的。郁凉现在只是翰林院编修,但是未来必是要入主内阁。若是姜越去说,就是要断人前程。不说侯夫人不允准,纵是郁凉愿意,姜越也断然做不出这种事。”


“那又如何?”


“人生于世便是要随心所欲,若连爱而不得,这人生又有何意趣?”


姜明接住随风而落的树叶,一把碾碎。


颜齐生平最烦姜明这种及时行乐的论调,不由得训斥道:“大丈夫在世,自然要施展抱负,怎么可以为小情小爱停滞不前?”


“我等女子困于后宅都明白的道理,怎么你这个大男人还这么磨叽?”


姜明看着她负气鲜活的模样,只觉得心中欢喜,纵然被训斥、却别有一番情趣。




过了几日,连日不绝的大雨终于停下来了。姜越又开始活蹦乱跳。颜齐和姜明怕她闯祸,又兼大病初愈,不许她出王府半步。她便整日在王府里乱逛,今天扯了姜明书房前那颗老竹,明日又差点打碎姜明珍藏的二十年春前酒。颜齐的院子她倒是一点没染指,就是时不时蹭点吃的喝的,晚上又死皮赖脸要抱着颜齐睡觉。总而言之,就是和姜明过不去。


姜明气极,两人又要拌嘴。姜越吵不过便开始嘤嘤假哭。她一哭颜齐没啥好脸色给姜明。姜明更气了,也不管宫门下钥,就要进宫告状。


帝后二人被他纠起来,还以为是什么大事,听了事情原委,均是哭笑不得。姜明好说歹说,好不容易让他们答应了三日之后去接姜越回宫。




谁都没提起大雨那日的事。




这三日里,姜越倒是安分了许多,不再搞东搞西,就是喜欢在王府后院那颗老榕树上坐着发呆。最后一日,她从午夜坐到黎明。看天光地平线升起,尔后天地澄明透亮。


她心若灰烬。


她以为自己能放下,但是这三日却不足以让她放下。这三日她坐在榕树上,从头回想这些年的光景。


他们十岁自寿山书院相识,十六岁学成,他要游学,她揽了监修黄陵的差事。十八岁他归家,入刑部,重逢。二十岁她要议亲,联手搅黄婚事,把帝后气得半死。但从此便是自由身。


今年他们二十二了,自十岁相识已有十二年。十二年,这便是到头了。




她回宫的仪仗敲锣打鼓,十四个侍女并二十个侍卫,又有御前执礼太监亲自来请。仪仗一到,那些婢女就忙开了,给她套上繁复华丽的衣衫,又将她这几日的脏衣妥善安置,把她乱扎的马尾打散,换上华丽珠翠。年长的那个还不住地唠叨她要守规矩诸如此类。她不肯应声,只顾左右而言他。颜齐笑她孩子脾性,她皱了皱鼻子,笑嘻嘻地应了。心里自然是嗤之以鼻。


好容易装扮好了,颜齐本要同她一起进宫,恰好前府说有人来访,姜明不在府中,颜齐只好收拾收拾去招待客人。


马车停在王府正门,客人被请到了花厅等候,二人同行了一段路便要分开。颜齐叹道:“你回去少不得一顿骂,好生受着吧。”


姜越倒是不在意,依旧笑嘻嘻:“不要紧,这也不是头一回了。”


颜齐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,命贴身侍女随枝跟着她,一路送她出府。自己又转身往前厅去。


出了侧门,姜越虽然留念,但也无可奈何,只得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,老老实实坐好。




姜越回了宫,果不其然被帝后二人轮番训斥。所幸雷声大雨点小,罚了三个月禁足。那日郁夫人喜滋滋说婚期当是在九月,她心里算了算,从七月起,正好就要错过郁凉婚宴。


从御书房挨骂出来,姜越就被强制带回了自己的寝宫。东宫太子一早晓得她要禁足,百忙中着人送了好些民间话本侠客游记,生怕她闷着。等她回到寝宫,东宫的书和珍玩已经满满当当堆了一院子,挤的其他人无处落脚。


颜齐的陪嫁丫鬟玉竹有些尴尬地立在一旁,手里只提着一个食盒。她见了姜越,还未开口请安就被姜越止住。


姜越面无表情,只盯着玉竹,问:“这里面是什么?”


食盒样式简洁,并没有什么特别,只是在盒盖处明晃晃刻着长安楼三个楷体,食盒周身行云流水般刻着长安街元宵灯会的景象,很是别致。




十三岁那年元宵节,她本是跟郁凉说好了一起去逛灯会猜灯谜,一起去尝尝新开的长安楼。但那夜宫里突然出事,她被人看得死死的,无法脱身,只能是错过了。好容易有些许空闲,她才让人匆匆忙忙去传了信。郁凉知道了也没什么表示,只是惋惜着叹了口气,说她没有口


福。


后来朝堂上又为着东宫吵起来了,郁凉忙得脚不沾地,姜越也被太傅的作业折磨的精疲力尽。两人很久没能碰上。


又过了些时日,郁凉托人送了一个大食盒进给她。食盒很精致,别出心裁地刻了元宵灯会的景象。她刚开始嫌弃累赘,后来又不住地欢喜。二人数次往来信件,也都是用了这样的食盒。直到她怀着满腔情意,将新制的青色长衫装进去,送给他。


然后他就再无消息了。直到今日。




姜越不明白,想了许多都不明白。她怕里面是什么切绝书什么割断的锦带,又或者是被浆洗干净的那件青色长衫。小药手脚利索地替她接过食盒,毫不知情地道:“郁公子好有心,您一回宫就有东西送来了。”


往常听了这些话,姜越再不开心都会笑出来。可眼下,她竟是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。


食盒打开,是一支钗和半块玉佩。钗不用想,定然是明月楼新制。那半块玉佩实在眼熟,可她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。


玉佩触之生温,是上好的羊脂白玉。雕刻的纹样曲曲折折,是厚实壮阔的波澜。


她把玩许久,才意识到这是郁凉从不离身的玉佩。姜越沉思一会,才问玉竹:“他可有说什么?”


玉竹点头,答道:“郁公子来时匆忙,只说将这些寄存在殿下身边,等来日归还。”


“来日归还?”姜越顿觉手中玉佩有些烫手,却不由得握得更紧。她略点了点头,示意自己知道了,便让人都下去。


跟着回来的禁军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太子和王府的人,自动自发地带上了宫门,尽忠职守地守住了追云宫。


“三个月很快便过去了,”她看着宫门合上,兀自喃喃,“等我出来,外面会是什么样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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